观景

意象的叙事在景、在情，在景与情同步发展的、能动的。

51-1

要有一幅字，
悬挂在书房，
不带什么画像，
不该雪白墙壁是空白。

请一位书法名家，
愉快答应下来，
便在名篇中给出选项，
更爱哪个它。

不要也不需要，
我在电话中寻找，
你的踪迹有些不定，
但迟早会到我的家。

那个无名的他，
几乎认不出模样，
但还有自信的潇洒，
疏狂没有半点收敛迹象。

可却是个不懂喝酒的，
让这位名家疑惑，
我只与孩子吃着专门放在眼前的菜，
笑看你的尴尬。

你的笑更加意味动摇，
再没有半句言语，
那认真思考的样子仿佛回到从前，
从前也是那样字迹如飞草。

恐怕没有人能认得一二，
便又耐心字字朗诵起来，
那支书法的毛笔最后才动，
却也没有什么调侃。

是的，这便是我要的，
变幻的横折竖勾都满足了心意，
唯有那立体的书法让人赏心悦目，
终于明白你的模样。

爱登山，
要将高处险峻先走一遍，
爱摄影，
山上山下都入方寸之间。

那人技艺总比我高超，
末了，相机平端在腹前，
眼睛看着取景，
最后总比我拍更合我心意。

但爱指指点点，
必要留出一处是空白，
不会被填满，
那标题永远我抢着提上。

悬崖下的花更显美丽，
浅红的花心被洁白瓣朵包裹，
清翠叶儿鲜嫩纤小，
寻找美丽的眼睛、你看向偏偏一角。

无奈又如何狠心制止，
我紧紧抱着不敢半分抖动，
竟以为是古代一位飞仙，
上身在前倾、双手更露出襦衣半臂。

这位青年似乎是病了，
见到时已在重症病房，
他的表情告诉我，
仿佛来到一个地狱。

应该不是一位常客，
那样寡言掩饰太多惶恐，
突然明白书本外的生死，
可怕更显身边的沉重。

但很快从容，
寥寥几句问询我明白，
没有畏惧的无助，
隐约如此接近崩溃在脑海某处冲动。

然后还是沉默，
他的书我一点不懂，
但看得这样投入，
除却眉间偶然的痛苦。

总会有个探病的人，
在静脉注射中睡去，
醒时反而他连忙安慰，
我处理好药瓶又随手拿出纸巾半包。

再见似乎有了一种升华的契合，
我晓得他家边一棵枣树，
此时正是结果，
那第一次的笑改变不了野枣的酸涩。

原来已过九月的丰收，
习惯了探病的奔波，
还找到我小心询问，
手中半青半红几粒只当笑话的丑陋。

他的体检今日安排在最后，
我等着看到报告，
如同寻常走入暖气的房间，
“你可以出院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床前纯白的马蹄莲开始枯萎，
窗外洁白的世界迫不及待倾诉，
我青年的宣誓可以更美当初。

在路上行走，
穿着蓝色拖鞋，
伪装本地人要慢悠悠，
然后大街小巷乱逛。

要将一切成低音伴奏，
踢踏是唯一在意，
微微低头眼睛有些胀痛，
看起来反而格格不入。

迈步的音调还不太符合，
要慢些但又应该快些，
然后念想什么事物，
愿意尝试怀古也抱怨今天。

这音乐终究偏离世界的普通，
思考放下了具象，
反而变幻无所适从，
于是专注留给脚下持续的运动。

我已经到了有你的城市，
你会出现在何处，
曲折是小巷尽头、马路更畅通，
抬头放弃已经乱拍了的节奏。

旁桌在窃笑，
一个人的遭遇可以伤心多少程度，
但他是仗义的行者，
往返穿越迷途的今时此刻。

我寻声看去，
那人只是端坐，
手指拈着大杯好像饮酒，
一口又一口。

那话语起了作用，
忽然无声嘴角有弧度——
是浅笑？淡笑？
是眯眼微笑？不屑红尘一笑？

怕是忘不了这般独特，
又无法体会形容，
只觉是一种化身，
渴望改变又不愿被投射。

或许注视太执着，
停止的笑颜也没有转首，
我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起身穿过两排木桌。

这菜式咸淡正合胃口，
更放满席一桌，
可怕那吃喝的声音开始响亮，
已经忘记询问刚刚沦落。

小小前院是水泥铺地，
一张矮凳可以坐到天昏昏，
两手托腮总看不厌，
那是我的老家。

几只蜗牛最爱洗水池的墙头慢爬，
无花果树展开枝叶，
露出的果实等待叫唤采摘，
放到下层的冰箱。

很快有人与我搭话，
有时是半百的长者，
问着奶奶去向，
但更多玩伴邀请聚集一个地方。

拒绝尤其显得挣扎，
辩说只爱这一刻宁静、没有思考，
所以浑然在悟道，
莫回头、不再打扰。

夏日的雷没有征兆，
双手放下有些慌张，
点滴是冰凉，
迎接地底的闷热混杂空气清爽。

站起来张开臂膀，
又很快想起什么，
转头要回家门前，
听到声响熟悉最渴望。

我思念只想遗忘，
再见灯下床前毛衣织动，
越剧唱腔柔婉悠长，
惊梦醒来、开车回到老危房。

我的想象，
要在清晨第一声钟响度过，
一天最清醒的时刻，
然后等待、等待直到夜幕下先敲响的第一声鼓。

那是一天的最平静，
伴随黄卷青灯、袈裟木鱼，
是否能用如此字眼形容，
形容我的虔诚？

但终究少却一双禅鞋，
走进一间禅房，
金身的佛恐怕梦中膜拜，
因此质问那满头的黑发。

那顽石般的头脑，
原来是我不能消受，
无法自控、必要试着自己去敲打，
令我茫然不知所措。

这位朋友，
没有巨富，
不是贫穷，
只感觉平凡。

平凡一如路边清新的小草，
穿过小雨的夜，
提着半个冰冷烙饼，
然后他说。

那是一个月来眼中的最美味，
夏夜可以些许微凉，
麻痹肉体品味，
只剩灵魂呼唤饥饿。

但脚步没有迫切，
电话声响平静从容，
我听见车辆飞溅起积水，
滴入心海的波涛难得一窥。

我那摇晃不定的观念，
即使将对话牵引肆无忌惮，
尝试雨声中还掩饰，
隐约已然放下一切的面具迷离。

如此行走直到听见合伞声响，
双脚跺地又散落满是水珠，
他愉快的语气更加明朗，
将雨变得倾盆、开始酣畅。

松烟色调通透清冷，
对照着笔顺角度，
触在纸面上，
临摹古人尺牍寥寥几行墨迹。

这一横是直横，
下一横需要微微倾斜，
那一点从上外拓包裹，
对应还有自下仿佛圆形。

可它们左右分离，
偏旁绝不粘连，
只将气息传递，
今日的笔难以控制舞蹈。

然后写下走形，
左低右高斜四边形，
忽略一笔的作用是平衡，
一字的坍塌只有激情。

路边的樟树，
已经生出新芽，
挂满了记忆，
几月前是落叶，
几年前还有一条长廊。
大理石铺就了它，
常春藤缠绕在顶上，
夏日里不会透一丝阳光。
不知寿数几载，
也没有尝试看清明白——
是否单单一株，
又或那粗壮的老藤
只在身旁半米游走，
如士兵排列，
延续、延续直到长廊的尽头。
那蜿蜒鹅卵石的行道，
走来看见淡紫色花儿点缀，
气味是馨香，
偏要自称也是常青的人，
徘徊、徘徊何时去也无踪。

雨是那样大，
淋湿了衣裳，
我不愿等待晾干，
换了一件新衣裳。

猛力地击打在持续，
玻璃阵阵噼啪，
从阳台窜入的，
是泥土芬芳。

感触带些微妙，
笼罩远处青山雾里缭绕，
有多少青翠今日盛开，
不久也含苞。

张开臂膀犹如怀抱，
合十无须半分真切，
在七月的日子，
闻到、是九月桂花香。

我的眼前是青青平坡，
切割了几片长方形黄色田地，
油菜花分不清彼此，
没有一颗树苗。

我想到的是白杨，
细长枝桠昨夜风沙只是晃动，
谁忍心几月后大雪飘飘，
压断听黑暗的寂静中声响咔嚓。

旅途承载我向着西北不停留，
在太阳更热切的地方，
婉约的话声语气难以勾勒，
点缀远处是并不常见的经幡。

放空了念想我任凭车厢摇晃，
今日高原开始赛马，
隔着五百公里生命呼嚎，
听到、听到、正悠悠。

拇指来回寻觅，
指节皱纹沟壑，
然后平静诉说，
岁月容颜衰朽。

这段话语写下，
落笔时已然仿佛置身事外，
眉宇间若有朝气，
看不见的面色是洋洋得意。

耳中的曲子婉转变调激荡，
但更生一种悲慨，
要让冲动看见矛盾的尖矛，
所以吐露结尾总无人知晓。

浓郁的色彩并非纯粹，
慰藉触碰前方唯一一束光，
但更多斑驳全身心地笼罩，
静谧在黑夜此分此秒。

时钟是数字无声响亮，
将什么变成累赘
遮掩又或指向、
沉湎也要砸伤。

醉酒的人要做最甜美的梦，
斜倚汽车的后座，
是卷缩着一个角落，
心事诉说给了谁。

喃喃，喃喃，
开车小心莫撞倒人，
坐车的言辞更加模糊，
只听灯光红又绿、行道分左右。

喃喃，喃喃，
不要当作软弱欲念的玩偶，
偏分出生生死死、今朝胜负，
你可每天接触。

我看见，那种着海棠花的老人，
绽放在他手上那般鲜艳，
凋谢更显清颜，
就在十七岁那一年，也是去年。

它是引路的行者，
不想伪装月下神秘，
与老人，与我，也还有你，
冥冥天地间独立。

零三年的春天，
我与李渔的雕像合影，
他看向哪里，
我都看向他。

母亲的脸上只少了几丝皱纹，
父亲额头竟和现在一样没有黑发，
在阳光的日子里，
在公园小径游荡。

零四年的秋天，
野白菊生满了路旁，
必要小心蹲下，
然后光线明暗交错看三三两两。

零五年丽江的晚霞，
蝴蝶泉让人痴狂，
蒲公英结成白色的绒球，
飘飘可以飞到远方。

何时何地梅花白又红，
我站在河堤拍照，
寒风中有些清醒的明悟，
渡过了二零一六年早春的寒潮——
是大雪可以这样静谧笼罩。

又是一年的开场，
刀锋抵在喉咙太久，
那跳舞的余韵带些不舍挽留，
无情是金属的冰冷刺痛毛孔。

北方，目光总看向北方，
不冻的港口船来船往，
不眠的城市今日拼搏多少？
呼啸，也要呼应千里、万里雪花飘。

站起来，不只一个人心意是坚定，
因为过往，因为历史，因为背负期望。
此刻平淡的起身唯有衣角风声响，
之后的步伐没有能阻挡。

邯郸的雪下得细碎，
一夜的无声在清晨，
路两旁法桐已然枯叶，
从枝头飘落随它共舞。

这舞蹈也太婉约，
所以风起风吹更热切，
整个枝冠一起摇摆，
整座城市一起染白。

武灵丛台，
死又复生古槐，
园林意趣今日别样，
明朝离去将何如。

我在一个新的地方，
痕迹是踏雪的足迹，
唯有消融难寻觅，
我可以回家。